2007年4月2日星期一

我不能悲伤地坐你身旁

小于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妹妹,叫于小曼。在我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死了。小于说变成了麻溜鬼。人们也都这样说。小孩子死得太早,就会变成麻溜鬼。它们神出鬼没。麻溜麻溜的。天气冷的时候,它们从土里钻出来找衣服。但是我有时候还是很怀念她。盛夏的午后,我会经常一个人跑到西山后面的大森林去。那里的灌木长势很好。一般大人都不敢进来。倒并不是因为森林口上的坟山。只是祖上都这么说的。被什么诅咒了的。母亲的版本是说,灌木里躲着很粗的蛇。父亲的版本说的是有一些土匪,在灌木丛里种罂粟,远远可以闻到香味,除了罂粟还能是什么,这么香。也因为没人去过。所以镇子上都说里面住着一些奇怪的人。但是我不怕。灌木长得很大,很高。上面的叶子打成结,枝叶藤蔓纠缠。叶子下反而照不到阳光,连地衣草之类都不长。下面好像四通八达的地道。我可以弯腰在里面钻来钻去。小于被我邀请了很多次都不肯来。
有一次黄昏的时候,我走进去,走不出来了。原本我用地下捡的一条破丝袜在三叉口做标记的。后来不知道谁拿走了。所以我就钻错了地方。等我明白走错了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我跳起来,扒开盖住头的灌木叶子。看到天空已经有几颗星星出来。还有几只飞鸟,扑扑地在草丛里虚张声势。幸好晚上出了月亮。借着月光,我想朝着东边走,还是能走出去的。
走着走着。
头顶什么东西缠来缠去的。仔细看了,就是刚才捡的丝袜。
喂。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回头看。原来是小于的妹妹。
我说于小曼阿。
小曼个子和当初死的时候差不多。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蕾丝的花边,很好看。穿着一双笨嘟嘟的鞋子。好像木头掏了内芯。鞋头很大,原鼓鼓的。一走起来,帕达帕达的。像拍子。
你怎么一个人到这来啊。
本想早点回去来着,迷路了。你呢。
哦。我啊,一个人无聊。早点出来逛逛。
这些年,你都在这里啊。
是啊。
那不无聊死。
还好阿。
有其他朋友吗。
有。翻过那个大土包。还有几个小孩。不过我还是喜欢一个人。
你们一般都干吗。吃人吗。
很少吃。你能陪陪我吗。
好的啊,反正回去也晚了。
我姐现在还好吧。
小于她很好。你爸妈都好。
那就好。只是他们很少来看我。
我拉起小曼的手,摸了摸,有点凉。皮肤很滑。我说你冷吗。
有一点。白天的时候很闷热。晚上又冷。这种夏天阿。
小曼讲话比以前成熟许多了。我把衬衫脱下来。给小曼披上。我说有点大,不过还好看。
小曼笑笑。小曼的指甲很长。我知道鬼都这样。不过她的舌头没有很长,拖到外面。头发这样刚好,披肩的样子。滑滑柔柔,像一洗如水的夜色。把衣服给她后,我就光着身子。像个男子汉一样。露着背和不结实的胸膛。
小曼说带我去看一个很好看的东西。
路上小曼给我讲它们吃人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这一带会有一些孤男寡女来。他们钻进草丛子,找一个土软的地方。脱了衣服,开始干活。那些地方常常是我们的睡窝。因为我们为了进出方便,所以土质比较松软。他们在上面很吵很闹,把睡的地方都挤垮了。所以我们很反感。男人在上面,呼哧呼哧,女人在下面啊啊地叫。我们就从土里钻出来,把女的拖到地里,吃掉。那男的跟呆鸡一样。突然发现身下的女人没了。他下面的东西,红通通,粗粗大大。土坡那边的小孩就喜欢咬那个东西。从土里跳出来,就是一口。
小曼说的时候,笑了好几回。不过借着月光,我看到她还有一丝羞涩。两边的脸颊红扑扑。她穿着我的大一号的衬衫,袖口垂下来,手都看不见,只有指甲露出来。她扮个鬼脸。双手平举。僵尸一样。呜呜呜。然后又莞尔一笑。说,吓吓你。
我说你本来就是鬼,还用扮鬼脸吗。
小曼就笑得更厉害,是诺,你看我是不是很笨。
我说这是去哪啊。
快到了。看落月。
落月?天上的这个。
说着。小曼拉住我,扒开一丛大一点的灌木。然后到了一个大土坡,上面没有草。有一些小花。很像一次屋檐上看到的那种,很香。
我说你姐你也很喜欢这个花。
是吗,我也很喜欢。姐妹心有灵犀啊。
小曼自鸣得意。掰了几个阔叶。用一根藤蔓穿了几下,像一个蒲草团子。放在地上让我坐。
她挨着我身边坐。
我姐喜欢你吧。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啊。
为什么?
你想我喜欢什么花,我姐也喜欢。她喜欢什么人我会不知道。
你是说你和你姐心灵相通。
我们是双胞胎阿。
是吗,这个小于没有提起过。
她肯定忘了。
那你说你姐喜欢我,不是你也喜欢我了。
是啊。否则我一口吃了你,不喜欢的话。
土包很大,足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上面低低地长着小草,很矮,贴着地。那种八角形的白花,散落在四周。没有风。安静。只是偶尔的小野物跑来跑去。它们绕着土包。不敢进来。土包边上就是高大的树木和灌木丛。好像火山口的感觉。只是喷的不是火,而是草。那些灌木和藤蔓就像烟。
这个时候。树杈间升起一轮月亮。红色的。弯弯的。弯的轮廓上都长着毛。每根毛都亮晶晶。一圈圈散发着柔和的红光。好像近视的人看霓虹灯。月亮升起来很快。一边升起来,一边掉东西。是在脱落。滚烫的感觉。像烧透的铁块,在锤子冲击下,掉落的碎片。只是碎片并没有变暗。继续红亮。在月亮的周围,慢慢扩散开去。并留下一道道的轨迹和残影。月亮中心越来越亮。直抵内核。边上的东西越掉越多。最后剩下一个纽扣一样的大小。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小曼眼睛微闭。依靠在我身边。终于有人陪我看了一次鬼眼里的月落。
我一下子感觉悲伤起来。
小曼说,你不要那么悲伤,尤其坐在我身边的时候。
我瞅着她。后面是我看到的那颗白月亮。很丑。那么挂着。赶也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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