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日星期五

西厢记2

张生经过莺莺家的时候
都会在墙根下停留一下
比如听莺莺弹琴的声音
或者听莺莺和丫环嬉笑的声音
然后笑一笑
这几个小妮子阿
可是今天
什么动静也没有
只是看到一个绣花球飞起来
又落下
这个东西
张生心想
西门庆是最拿手了

你去了哪里

下午我去找过你
在你住的地方
我敲了三下长
和两下短
你说的
经常有人敲错门
但是我忘了
多敲了一下短的
隔壁发廊的一个女人出来
问我找谁呢
我说找你也一样
所以后来你来找我的时候
没有找到我
那个时候
我好想你

西厢记

莺莺去普救寺求签前
张生还在书房里
写诗
后来张生出门
到大街上买了一斤
猪头肉和半斤
老酒
边喝边想
陈世美的事情
这个时候
莺莺只是求了根签
但是谁也不知道
王实甫在干吗

初二下午,张军向我要小柔的照片

张军下午过来,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话,我就不去上学了,下午又是那么烦热。比如去学校后面的不远的一个教堂。教堂前面是一个废弃的小学操场。穿过操场有一个祠堂,很破旧。转个弯就到了教堂。也可以沿着小学的围墙,拐到教堂。但是小学已经废弃了,人们在围墙上,敲出了个口子。这样,做礼拜的人,也喜欢从操场穿过去。站在操场的时候,越过祠堂的顶,可以看到那个白色的十字架。如果是周一,早上升旗的时候,这里的小学生,可以一边听国歌,一边看五星红旗升到十字架的上面一点的高度,隐隐约约,好像红十字。教堂除了礼拜天,其它时候很安静,我喜欢那里的阴凉,彩色的阴凉,透着不知名的神秘气息,特别下午的光景,趴在前排的靠背,虔诚地望窗外。教堂的玻璃那么鲜艳斑驳,高的天花顶,镶满各色的石块,还有神的雕像,俯身在头顶,似乎要探头下来,伸出手。这个时候,我就能睡很久,虽然我不信仰耶稣,但我能感觉神的存在,比如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天花顶的那幅画,后来知道是上帝创造亚当,亚当躺在天花顶的西边,有点慵懒,伸出手,一个老头凌空飞来,从天花顶的东边,手指似碰非碰的地方就是天花顶正中的位置。我这样不睡觉的时候,就仰头看头顶,看着看着,就能看到老头飞了过去,和亚当坐在一起,他们讨论下午去哪里的问题,有时候是讨论甜点的事情。我仔细聆听,直到那个所谓的神父过来要赶我走。他只是告诉我那个年轻的人叫亚当,没有告诉我那个老头是上帝。我不喜欢这个神父并不是因为他要求我信仰那个老头,而是我看见他对待祠堂里的那个漂亮女人态度极差。在我看来,那个柔弱的漂亮女人,像被神父这个恶魔捆绑双手的少女,她摆着宗教画里圣洁少女的祈祷姿势,每每轻轻地张口要说出什么,就被神父严厉得斥责。少女却羞涩柔顺。只是接受神父的辱骂。而且经常赶她出去。让她不要踏进来半步。教堂最高出的玻璃窗,就是因为这样,我气愤,用弹弓打破的。
张军过来的时候,我坐在教室里,并不知道,几个同学跑过来说,你快躲起来吧,张军来找你了。他们刚说完,张军就进来了。张军说,你。手指指着我。出来下。我有事跟你商量。张军把我叫到教室外的梧桐树下,跟我说把小柔送你的照片送给我吧,然后又补了句,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2007年2月26日星期一

有郁达夫的早上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2点25分钟,躺床上,木床,雕花,外面的红灯笼光透进来,微微的,如喝了酒,静静的听,外面的巷子里还有飞驰过去的摩托车声音。脱了鞋和袜,还睡不着的情况下,床下刚好又没脱鞋,我又想对面拿本书,只能赤脚踮着过去,拿了书架上《郁达夫小说集》,半想半看《迷羊》,我在a城养脑病,在小西山上,遇见了几个戏女……总少不了郁达夫的忧郁,现在还能想起,7,8年前的寒假,坐在竹椅上,红玉的竹,矮小的椅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把背往椅子上靠的时候,靠背是用2根3指宽的竹片组成,上面刻着社会主义,涂上墨,然后用布拭去,渗进刻的地方,墨迹就留下来。冬日的太阳暖烘烘,在地上划出白白的一块,我懒洋洋地坐在上面,斜斜的,手里拿的是《郁达夫小说集》,让人徒生无数感伤,头发还是湿的,母亲在远处大声地讲着什么,我没听仔细,只是半看书,半晒太阳,半想事,刚刚洗完头,明日就要上学了,镇上的积雪也快没了。我想大概半个时辰的光景,这太阳就要上墙了,我得赶紧把头发晒了干,否则湿着,回头又要痛,匆匆翻了几页小说。母亲就来叫吃饭了。昨日的羊肉,重新热了,有点粘,还是香,添上一点糖醋的高山小萝卜。我依旧斜坐在红玉的竹椅上。脚下是一块洋灰地,长长的一溜。洋灰地的尽头就是通往外面的巷子,磨得发光的鹅卵石,红的,白的,黑的,整整齐齐镶嵌着。我想该快了。时间可能有点短,但如果事先想好,也是够的了。母亲把我的碗收走了。院子里没了声音,空荡起来,好像灯笼,白天不点灯,在空气里微荡,如果仔细看,角度正确,能够看到一丝很细的蛛丝,晃一下头的话,会产生奇妙的视觉效果,犹如一根针在阳光下滑行反射的光晕。风显然有点大了。母亲这样说的时候,蛛丝就断了,袅袅地垂下来。刚才洗头脱下的外套,母亲递到我手里。
果然很快。我还来不急看清先前想好的要看的地方,她就过去了。今天好像她有心事,比以往多了份仓促,也没有朝这边看一眼,我想即使没有转头,她的余光还是可以看见有人,或许还能知道是我。包括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的书,书名应该看不清,但封面终归有印象。鞋子还是那双黑色的皮革鞋,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走过这个巷子口的时候,每一步那么端庄优雅,微微踮一下,她的脚是那样轻柔地贴到地上,然后后跟起来的时候,离开地面的那一小瞬间,脚尖有一个踮的动作,不仔细看很难察觉,但是从她的身体,倒是可以看到,她稍微上下有点浮动,处于发育中的胸部,总是那么吸引人,尤其在踮脚的时候,今天我没有看,因为时间太短,我不可能分出那么多时间每天看同一个地方。正是因为这么小小的一踮,她盖住脚踝的裤脚,向上稍微提了那么一点,让我看到她裤头里的碎花的粉红色小棉裤,厚厚的白色袜子把小碎花棉裤口裹进去。脚踝下,一毫不差,皮鞋的皮扣刚好从踝下过去,把微凸的脚踝很曲线的圈了出来。鞋面有一丝粗糙,不像原本那么油黑油黑,一尘不染,还有两三点的泥水干后的痕迹留着。这样的时间,是来不及阅读一页郁达夫的小说,甚至翻一页,把前页和后页前后句联系起来的时间都短。她的方向,应该是太阳光照过来的方向,从她脸上微微红晕和薄薄的金光可以知道。齐耳的短发,有点蓬松,那只耳朵是那么神秘不可知,永远藏匿在黑发里。把手伸进这样的发质,撩开头发,看一眼晶莹的耳朵,或者摸一下冰凉的耳垂,从耳尖,顺着耳边,轻轻抚摸到耳垂,这是多么微妙的一件事。她走得太快了,步子也大多了,平日总能走上5步半的,今天只用了5步。糟糕的是忘了看脖颈,白皙的脖颈在白色的带花边的衬衫下是看不够的,今天说不定换了那件不怎么穿的低领的灰毛衣,那样的话,里面肯定是一件薄薄的贴身深红内衣,丝质柔滑,在阳光里视觉很好,拥有一流的垂感和手感。我在叹息没有看清脖颈的同时,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还看到了什么。晶莹剔透的,闪闪的。绝不是首饰或者手表之类。她的手呢,右手吧,在最后的一瞬,有过一个不起眼的动作,轻轻地抬起过,朝脸的方向。是眼睛。她流泪了。我无绪地翻了《她是一个弱女子》几页。把书撂在竹椅上,走出了巷子。

2007年2月25日星期日

聊斋短片

夜里的庄稼
2006-11-1 22:35:00

我有一天夜里,醒来,很奇怪,因为我醒来的毫无缘由。然后就再也睡不着,我试着回想,我醒来之前,是不是做了噩梦。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飘动的窗帘,那背后的窗户打开着,外面有风,我朝下望:
那是什么啊。天啊。我看见了一株玉米,漂亮的红缨,碧绿的叶子,白净的根须,在微风中那么婀娜多姿。我试图让自己清醒,但是她那么鲜艳,像一个夜归的高档妓女,极尽奢侈,又弱不禁风,依畏在电线杆上,高压纳灯发出昏黄的光,与她的红缨反差如此剧烈。
我拿起笔,在随手拿到的纸上写到:我要不是在梦中,我所写的都将真实,凌晨3点,看见了一株玉米,她就在楼下的路灯那。我发誓,此刻我爱上这一株夜里的庄稼。

夜里的胡琴
2006-11-1 23:28:00
我有一天夜里,醒来,很奇怪,因为我醒来的毫无缘由。然后就再也睡不着,我试着回想,我醒来之前,是不是做了噩梦。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声那么近,感觉就是从我房间发出的。
天啊,我赫然发现,我正悠悠地拉着胡琴,手感那么好,琴弦漆黑发亮,跟我的飘柔常年打造的发质一样,那洗发水与琴声完美的融合,我如此陶醉。琴声唔吟。
一阵风吹过,琴弦散乱,我才发现自己的头枕在腿上,我正用自己的头发作琴弦拉着,声音从我的嘴里发出,那么悠扬悦耳。
风过之后,我的头轻轻飘飘地飞出窗户,琴声随着头往四周飘去。只留下一具躯体,一只手徒劳地拉着头发。

她来自农村
2006-11-2 22:53:00

我现在发现我不仅仅是晚上失眠,白天都开始失眠,总之,我开始睡不着觉,无论黑夜或白昼,我的神经处于紧张状态,因为我受到了一棵庄稼的威胁。那种威胁使人开始念念不忘,白天我下楼检查,那盏路灯的周围,它位于一条通往乡村的马路与城市的公路交叉口。我到处搜索一株玉米所能留下的痕迹,比如红殷丝,干枯的打卷的叶子。晚上的时候,我搜索附近的高档洗头房,按摩店,找一个艳丽的女郎,一头的红发,身材苗条,乳房也许坚挺,皮肤要很白。
这个事情我不敢告诉隔壁的小姑娘,我怕她以为我是找鸡的流氓,或者找一株玉米的精神病人,因为我还是很喜欢她性感的样子,晚上我有时候发现自己拉着胡琴,头飘出窗外的时候,能看见隔壁的她,娇媚妖艳的睡姿,薄薄的睡衣掩饰不住的起伏。我的嘴里发着悠扬的琴声,远去。但是我常常忘却,我一直到了多远,那个方向一直飘,是农村。
看到玉米的第二天晚上凌晨3点,我又开始无缘无故起来,或许我根本没有睡觉,我只是觉得应该躺在床上。然后到3点的时候,我觉得应该起来,观望下窗外,发现她还在,感觉就温馨了许多,我看看她,她看看我,有时候她仰着头靠着灯柱,一片叶子抚在脸上,像那种女人,有点做作得吸烟。立秋之后的夜风有点凄冷,我趴在窗口感觉有点哆嗦,或许我问了她你哪的,想到哪里去。总之,感觉和她聊了很久,说了很多话。长时间的缺少睡眠,容易使人记忆模糊,所以我相信纸笔,早上的烟盒纸上,写着,她来自农村,他们已经包围了城市。

风轻云淡,我的小芭蕉
2006-11-3 10:10:00

浮云少的时候,天空犹如一马平川的草原,在悠扬的琴声中,我的头可以孤独地飘很远,穿越一切。 一次远行中,我在一片浓酽的白雾中缓缓飘落林中。 林子前面有一个小土坡,土坡前面可以望见一个镜子般的湖。 湖中我望见一个女子,她缓步走向湖心,全身只着一件蝉翼的薄丝绸披肩,垂感很好,显出了女子的润滑的肌肤。风吹过草地,抚摸着草地,抚摸着女子突出的肩胛骨,以及肩胛骨上的挂不住的丝衣,风继续从两腋下抚摸而过,然后那是背对着我的一对酥胸,它们健康地挺拔着,风拂过,最后拉起的是秀发,扯成海流中海带一般。如我双手般的风啊,没有停止。 我这样偷窥着,在林子的一棵树后,中间隔着一个土坡,土坡上两只羊,一白如洗,吃着草,那么纯洁。 我也那么纯洁地观看,然后纯洁地手淫。 那样的景象如此诱人,风轻云淡,一个静静的林地上,一个土坡边,两只洁白的羊,吃着草,一只纯洁的公牛,靠在树后,偷窥一个美貌的女子慢慢沉入湖底,纯洁地手淫。那公牛心里想着,我的小芭蕉,我心里的爱阿。 女子慢慢,慢慢,淹没在水中,死去。

风高放火,月黑杀人
2006-11-3 21:46:00

我开始不合时宜地牛比轰轰起来,因为我神魂颠倒以来,我具备了一种能力,做连续剧梦。比如今天的梦,可以接着昨天的梦继续做,不会重复,像美国电视剧一样,拍完一季又一季,最厉害的时候,我可以同时做两个梦,两个连续剧,前半夜一个连续剧,后半夜一个,再或者,今天的梦接前天,明天的梦可以接昨天的。我这样对隔壁的小静姑娘讲我最近的梦,小静可以支着耳朵听我几集连续剧,或者一边洗内衣,胸罩,一边哼几句,有时也会提出疑义。比如为什么今天的这集连续剧梦怎么做成这样,没有按照我们昨天讨论的发展,进而怪罪到我的睡眠质量上有问题。我时而提示,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来做啊,做同一个梦,各自演男女主角,或者你做前一集的梦,我做后一集的,加快速度,因为我人实在瘦得不行了,这样没日没夜做梦,一刻不停,我想总有一天要完的。小静看着我瘦弱的身子,经不住同意加入我的连续剧梦加速计划。我们安排了睡觉的时间,头朝的方向,枕头的高度等等一切细节,但很快,小静被另一个连续剧故事打断了,她说她的梦里有一个唐朝的女人,她总是深夜出没,一袭黑衣,风高放火,月黑杀人。但是她总是在不停奔跑中,被莫名的东西追赶,在路上,只能一直不停,路过客栈,商铺,画舫,闺阁,府衙,都不做停留。就这样,小静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个事就是敲门,央求我能不能和她一起做她的连续剧梦,因为她实在跑得太累了,想早点跑完。我说我也想啊,可是你看,我自己还有两个连续剧呢,再说,我也不能保证能和你一起做同一个梦啊。我建议我们因该睡在同一张床上,做大家一致的事,然后做大家一起的梦。她说可是即使睡在一起,又怎么能肯定,一起做谁的梦呢,万一,今天我们一起做你的连续梦,明天又接着做我的连续梦,那这样速度不是还是那么慢阿。这个事情把我们脑袋伤透了。不过,至少,小静也已经搞得神魂颠倒,她索性搬过来,一起跟我住了。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白天记录晚上的梦,好几个本子同时记,分成A,B,C好几个系列,每个系列又按照日期分成好多日志,比如A10月27,A10月29 ,B10月28,B11月1……。晚上的时候,就一起洗洗,做做爱,然后抱在一起创作梦,渐渐地我们开始有点病态地上瘾了。入夜,我们拥成一团,享受那风高放火,黑夜杀人的世界。

W-F号11-8
2006-12-1 18:46:00

我和小静一起做连续剧梦已经有一年了,在W-F号11-8的连续剧梦的记事本上,我发现自己梦见了那一个女孩,在临安的郊外狂奔,那是在唐朝,我紧追其后。这个女人我从一年前的一个梦里苦苦追寻。因为她在我的W-C号系列梦里,杀死了我唐朝的父亲,一个临安的巡捕,让我终结了那个W-C号梦,开始了F号。而小静也在她的J-F号11-8梦记事本上写着,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个一直追捕我的男人,这个小捕快,身材瘦弱,行动还算敏捷,但有点笨,因为他傻不啦叽地追了我一年零一个月,而且他还带着面具,他远远地一边追,一边喊,前面的姑娘等等,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想问你个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鱼玄机的姑娘阿。你跑那么快,是不是你认识她啊。
临安的男人,难道都这样泡mm的,不过我没理他,因为怎么说我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万一给小捕快给抓住了,是要送官的。你爱追就追吧。反正我的轻功比你高。你带着面具,谁知道长得什么球样。
从那个梦开始,我和小静的连续剧梦终于做到一起了。我们都在梦里,演绎同一个故事了。我整理出来,就是那个我叫做的《寻找鱼玄机》的故事,或则又叫《抓蝶,抓蝶,我的爱》,我不做梦的时候,就是小静离开我的时候,我常常拿出那个故事,读几遍,但是梦再也不会像连续剧一样了,只有重复的回忆,或复述,那种无可着落的。因为小静不属于我了。

后青春系列(1)

戏子

每年春天,桃花开之前,晒场上总会搭起一个台子,一人多高,用很粗壮的木头堆起来,上面有遮雨的篷布,下面是五彩的绒布挂下来,中间放一个镶金的红绸布盖起来的桌子。戏开始的时候,就开始放鞭炮,锣鼓唢呐开场总是先闹“花头台”。小镇周围的人就聚集起来,早来的,都占好了座,远处的,准备了长条凳,一家大小,拖儿带女地过来。糖葫芦,麦芽糖,棉花糖的老头挑着担子,早早在场子里吆喝。这个时候我就躲在台子下面,并不关心上面演些什么,即使台下阵阵喝彩,我也只是在台板下,看看后台上梯子的戏子,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尤其有一个女戏子,走起路婀娜得不行,煞是好看,戏子们没上台前则躲在晒场边的仓库里化妆。母亲说,戏子们都是那种女人,我说哪种女人,母亲没有说,但是我心里还是喜欢那种女人,将来也得娶一个这样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瘸腿的三角眼的大叔,在每年这个时候,会老远赶来看,他和我一样,从来不看台上演的,因为人高,没法躲到台板下,每次都在仓库的后窗口偷看。母亲告诉我,这个大叔的老婆,就是在十七年前一次看戏的时候,跟一个戏班里的年轻人跑了,那个年轻人就是现在的班主,后来听说,三角大叔的老婆和那个班主生了一个小孩,叫小翠。小翠就是我最喜欢看的《姐妹易嫁》里的那个婀娜的妹妹,她要上台的时候,我都会在后台的台板下等待。然后看着她的小碎步,在台下跟随,小脚上的银脚链,叮咚叮咚地特别性感,从台板的缝隙,还可以看见小翠的花裙子和细脚链。我有一次,把这个告诉三角眼大叔,他瘸着腿跑出一两里,要打我。三角眼大叔据说,生活破落,自从老婆跟人跑了后,他常年的守望就是每年春天的时候,小翠花戏剧班能来小镇演出,这个时候他可以看一下他的老婆。也有人说他怎么不去抢回来,这个谁也不知道,我想估计和他的瘸腿多少有点关系。也有人说他可能喜欢上小翠了,更有甚者,说看见三角眼去猥亵小翠,被班主打断了腿。但是我一直没有看见小翠的母亲,或者没人告诉我谁是小翠母亲,还是她早就不在这,跟了另外的班子,做了别人的新戏子。因为戏子,听说都要让班主睡的,她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像古老的卖艺女人。夜里的时候,仓库的灯光还是亮着的,隐隐约约有大人教小孩,或新来的戏子,唱戏,咿咿呀呀,远远都能听见。 有一回,照例晒场搭草台,请的小翠花戏剧班,刚演到一半的时候,听说仓库起火了。那个时候我就发现瘸腿三角眼在那后台楼梯那,全身蜷缩,躲在台下,看着戏子们慌乱地奔跑,当我看见一双漂亮的小脚过来,那熟悉的银脚链,叮咚叮咚,三角眼一把抓住脚踝,用力拽下楼梯,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噗哧噗哧,几下,把小翠给戳死了。我哇得大叫一声,跑进人群。后来听说,三角眼,在台下被活活打死了,班主悲痛欲绝,再后来,桃花开的时候,也没见小翠花戏剧班子来。人们说,班主发疯了。隔了一年后,来了个三角眼马戏团,我去看了一次,不好看,里头放了几个死的海龟和装在小瓶子里的婴儿尸体。


轻逸
我突然在广阔的操场上开始奔跑,我跑得很快,跑过的地面上的小玻璃,在我跑过去后,才在我眼里泛起白的光。突然跑到了操场的尽头。
尽头一堵高墙。白灰色的。爬山虎爬在上面,他们爬得很快,从春天一直爬,从墙底爬到墙头的夏天。突然爬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些细小的啤酒瓶碎片,百威,爵士伯,蓝带,还有西湖。这些绿色的小玻璃片子,没有任何悲伤,它们快速地碰撞,碎裂,再碰撞,碎裂,甚至粉身碎骨,最后嵌入了墙的尽头,它们到了瓶子不能达到的高度尽头。墙的下面长了一棵树。它像死了一样慢慢长着。它这样长不知道要长多少年。
我逃学以后都躲在它下面睡觉,睡那么久。我也不知道我还要睡多久才能死了。睡死了是多漫长的一个事情。
我想跑肯定跑不死。我这么突然跑得,虽然太快了,虽然我一头载在尽头的墙上,虽然栽到树底下,但是如果我能睡去,我也不会梦见我久别的玉米,她不会在这样燥热的午后出现,午后的庄稼都奄奄一息,她们在夜晚出来活动,她轻逸的脚步,飒飒飒的声音,拂着地。我的热量从头顶升起,夹杂着少许的怒气,莫名的天气带来的怒气,它们形成了一个圈,也泛着白的光,在离我头部七八公分的位置,异样的白光在树底下还有浅绿色的光晕。像春雨细微的想象力,在空中飘起来,慢慢浸湿了这个圈。呲呲呲,发出一种浇灭的声音。
雨水滋润着整个闷热的操场,呲呲呲的声音。
还有我梦里可爱的庄稼喝水的声音。
我梦见一个词汇叫轻逸。

飞鸟
我常常在很快得跑过一个操场后,在操场尽头的树底下睡觉。睡死了一样。
不睡觉的时候,我就看树底下的小石子和蚂蚁。拧死其中的一只两只。我很少用打火机烧它们。
有一次,我睡醒了,头枕在地上的草,看远处的一只鸟。它像我一样,睡傻了。一动不动。一只鸟不动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多沉重。像一颗死的石子。能被抓起来,砸很远处的教室玻璃。如果鸟睡傻了,你也可以拿起来砸玻璃。玻璃碎掉之后,它会像一只睡醒的鸟那样,乌鸦的话,应该哇地大叫一声,从玻璃的碎片里飞走。它不会刁走一块玻璃,更不用说吐血。
远处的那只傻鸟,开始从嘴里流出红的液体。一滴一滴。
我见过被人打死的鸟,幼小的,还不会飞,用棍子打,五脏破裂而死。还有被气枪打死,它们飞在空中,就掉了下来,空中的时候,它们就死了,死得很快,像我掠过操场一样,砸到地面的时候,它们石子一样,一动不动。一头载倒。这样的鸟我不心痛。
可是对面的这只鸟,它不是,它在那吐血。一滴滴,也许对于它来说,是一口口吐。最早的时候,我以为它只是睡着了,睡傻了,从树上掉下来,砸在地上。可是它明显没有挣扎,没有扑打,只是静静得卧在那里,静静地吐血。
小石子垫在我脑袋下,有点刺人。
我只想安安静静思考下这只鸟的问题。一动不动。远处的鸟还在吐血。
祠堂

如果不去想早上的事情,我到达这片废楼的时候,心情还算不错。废楼的另一边已经坍塌,靠近中间的楼梯还是完好无损,穿过底部,可以看到后面的一个祠堂。一个老女人坐在堂前,念经。我坐在楼梯上,面朝这个曾经是小学的操场,嘴里嚼着跑过操场的时候,顺手抓的九头芥咸菜,它们那么耐嚼,并且散发着植物死去的味道。好像地面上被太阳晒热的地气,恍恍惚惚。嚼到后面,就开始发渴。整个操场白晃晃的,尤其我躺在阴凉的楼梯走道的时候,更明显。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婆好像停止了念经。祠堂的门吱嘎一声,关了起来。敲一下门,讨一碗水,应该不是问题。我吐掉那些嚼烂的九头芥。下午的事情,不比早上,甚至还要郁闷。我心里狠狠戈登一下。我继续啜了一口还有点咸味的口水在地上,扬起一股小小的尘土。白晃晃的操场,灰白色的破烂教学楼,让我一下子情绪灰头土脸。我顺手操起一根扭歪的钢筋,一扇扇窗户敲过去,玻璃的破碎让我有了一丝快意。小心你的手。这个声音在楼梯拐弯处传来。我循声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低着身子,掘起翘翘的屁股,歪着头跟我说。说完,又把头扭得更厉害,在我看不见的楼梯下面。过了一下下,她才欠身站起来,嘴唇湿润,鲜红如她的百折裙。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钢筋敲敲龟裂的水泥地面,试图用钢筋撬起一块裂开的水泥片。女人浅浅地笑着,转身走了,姿态婀娜得开门,抬腿,吱嘎一声,关门,进了祠堂。祠堂高高的门槛,门上的狮子琐,面目狰狞。我最后狠狠用了下力,地上被我撬开了一大块水泥。干吗呢,小子。远处奔过来两个高中部的学生。他们手里各自耍着一根自行车链子。小子,说你呢,哪间学校的。你给他翻翻,有零花的钱不。我抓紧了手中的钢筋,往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个快步上来,狠命夺去了我手中的唯一的武器,并且留下一条深红的血痕。另外一个搜走了,兜里仅剩的三元两角钱,然后把我推倒在地。接着忽忽的,在空中耍着链子,走向操场另一边,远远地才把那根钢筋抛向空中。哐当,又是一阵尘土,然后就寂静了。我抱着双腿,坐在地上,看着外面一会儿,才起来,走到楼梯下面,刚才那个女人欠身的地方。一个水龙头从墙壁里桶出来。还有一滴饱和的水挂在水龙头下。我弯腰,用嘴含住水龙头,汩汩地猛喝了一阵。早上的事情和刚才的都已经过去,下午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穿过楼底,来到祠堂,咚咚,咚咚,敲响了那扇狮子琐的门。

采花

这次有点走远了,除非现在马上返回,而且需要用跑,否则回去也是迟到了。小静轻轻碰了碰刚才爬墙擦伤的膝盖。我有点过意不去,一个女孩子,穿着裙子,晚自习期间翻墙出来碰伤。小静说快点走吧。现在路上,人还不是很多,星光已经斑驳。从这边过去,十分钟的路程,就可以爬上学校后面的那个西山。小静一步紧跟一步,手里打着手电。我说那个东西就那么重要吗,非要现在去找。小静没有说话,踩着碎石子,细细索索的声音,西山的前半山都是竹林子,围得密密的,山脊梁倒是很松软的土,也开阔,后半山则是松林子,疏疏密密地点着墓地,圆鼓鼓的一个个水泥包,在星光下依稀可见。快走上山脊梁的时候,小静被一个树藤绊了下,几只鸟惊叫,四散飞开。小静一下子吓得不行,把手电都扔到一边去。我赶紧扶起来,替她慢慢拍了拍后背,她稍微定了下神,伸手去捡山边的手电,我示意让我去。这个时候我看见一双很漂亮的小皮鞋,比较整齐地摆在手电边上。我说白天的时候见过这个吗。小静摇头。这鞋子还挺新,好像合你的脚。刚才我推小静上墙的时候,我举着她的小脚,四指抓着她的脚背,拇指扣着她的脚踝,闻到夜里女人看不见的丝袜的香气。说着我正要去拾那双精致的小皮鞋。小静跟上来,往下拽着我一只手,凑到耳根说,不要。
只是看看。
那也不要,你踩踩地,看看。
有点软,这里的土。
祖母说,有的小孩子死了,没有地方埋,就埋在前山,因为浅,所以土很松,很软。
那就不捡了,我拿手电。
周围寂静极了,透过竹林的缝隙,还可以看见远处学校的亮光。那些亮光里,好多同学应该盖着书,私下说着悄悄话。也许说些我和小静的。老师可能给家里打电话了也说不定。操场上也应该还有几个不愿上课的人,在那看台上蹲着吧。他们那边看过来,能看到这个手电的亮光吗。
走着走着,突然小静又拉住了我,用手指了指前面。那朵。
她用手电指给我,远处一朵小白花。
我伸手过去摘,边上的一些荆棘,划了几条细细的血丝,在手臂上。
给你。
疼不?
不。
花挺漂亮的,应该就在这附近的。
白天的时候我好像没看见这朵花。
夜里刚开的吧。
我们四下搜索了好久,没有找到。
再过去,就是后山的坟场了。
那算了吧。
要现在回去不?
不知道。
我拉起小静的手,在一棵横倒的树上,坐了好一会儿。小静一直摆弄那朵插到头发里的小花。没有说什么。我也只是静静的看,再过半小时,就打铃了。
从前山和后山的山谷处走下去,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防空洞。里头叮咚咚的流着水,手电照不到底的黑。山谷边上转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和她原路返回了。把她送回刚才翻墙的地方,她把手电给我,我轻轻举着她的脚,过头顶,闻着那个气味。小静坐在墙头,把花拿下来,别在腰带间。然后听见她下地。
我转身循着刚才的路线,带着手电,在星光下,向刚才的小皮鞋处走去。山上的风,很凉快。


送葬

去仙湖的路极难走,送葬的队伍,到城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稀稀散散,往着四面的小路各自去了,唯有手臂上黑黑的缠布,可以看得很远。抬棺木的八仙,在桥头歇完之后,平地放个雷子,吆喝一声起来。剩下的几个老人和中年的妇女,互相搀扶上了一辆拖拉机,其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以前在巷子里见过几回,身边总也少不了几个色迷迷的男人围着。他们常常在那巷子的尽头,三五一群的打牌,我给母亲干点零散的活,在那进进出出,就也去观望几回。站在女人身后,因为她坐极小的板凳,可以从上面看见她低胸的领子,出牌的时候,还可以看见白白的两团肉被文胸积压着,中间一条散发香气的沟壑。这一回,她坐了我对面,穿着超短的黑皮裙。拖拉机那么颠簸,她嘴里咳着瓜子,一个人在出神。老人也有说到死去的那个人。那个中年的汉子,在巷子的时候,也常常地去看这个女人打牌。后来,不知得了什么子怪病,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后来带了血丝,但是他还干一些粗活,干完粗活,他还来看女人打牌。有次,差点吧血咳到牌上。于是,人们就散了开去。东子,你赶紧看病去吧。东子就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打,说着转身就进了他的那个黑屋子。咳得太厉害了,晚上的时候,我在老式的雕花木床上睡不着,阁楼和黑屋子就隔了一棵梧桐,梧桐下面一口道光年间的井,东子开始连到井边打水的气力也没了,只听见咳了。人们说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把肺咳出来了。东子还是不听,他还是继续咳,只是不能干粗活了,开始搬了一张躺椅在巷子,手里拿着一个洗衣用的棒槌,见了路过的人,就哀求几声,行行好,给我来几棒槌吧。刚开始还有几个好心的,再后来,人们怕这样棒槌捶他的后背,怕突然给一棒捶死了。人们就开始讨厌起东子,说东子还不如赶紧得死去的好,那几个喜欢打牌的人也开始怨恨起来,不打了,不打了,听着吓人。那带血的咳嗽,好像五脏都被咳空了,夜晚的时候,棒槌捶在他后背的空洞的声音,那种空空旷旷的感觉,像一个石工在深山里敲石头。人们不给他捶以后,东子就开始央求小孩,开始的时候他手里还常常有几颗糖,再后来没有糖了,他就用竹篾子编的几个小蚱蜢,蟋蟀,螳螂什么的,我也去过一遭,给他捶了一阵,换了一只。他总是笑盈盈的,来,给哥哥捶几下,我给你编个会动的蝗虫,然后咳几声。母亲这时候,会夺去我手中的蝗虫,抓了我的衣领拖回家。东子,远远的,传过来,下次我再给你编。可是就没了下次,晚上开始很安静,早晨的时候,人们发现他在躺椅上咳死了。手里还编着半条蛇。比他以往编的几个都好看,蛇的眼睛,他还用咳出来的血点成了红色,在绿油油的竹篾子上特别显眼。女人的腿在黑皮裙下面非常性感,仙湖的路那么颠簸,我脸红的可以看见她的白色裤底。她一点没有拘束地在拖拉机上,换着风骚的姿势,边上的老人和妇女只是在牢骚路的不平整,说东子他们当初怎么修的这个路,这么不平坦。快到仙湖的入口,有一个夹竹桃的林子,拖拉机从中间穿过,两旁的夹竹桃异常茂盛,粉红的,素白的花,我无聊地随手去折几枝来摆弄。那个女人,径自抓了我的手,碰不得,会拉肚子的。她的手冰冰凉。我丢了花。老女人们说,这打胎用的红花,好多取自这花。小孩子,闻了这花,会拉肚子,过敏。我轻轻挣开了她的手。看远处山上的那个洞。车上的老人和妇女这时,下了车,那个女人说到了,她们去那边的栖霞洞拜香去了,我去不得。女人意思她们,不是她。我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跟着要来仙湖。我随着女人很快,跟上了送葬的队伍。沿着湖,绕了半个圈,然后折入了凸进仙湖的一个半岛形的山。接着鞭炮声,八仙的吆喝声,撒纸钱,入土,烧香,那个女人在边上,静静掉了几颗泪。山上没有路,到处是松树和山榉,我扒开了,去另外一边的山头,望着凹形的仙湖,发了会呆。下午,如此乏味和沉闷,学校的小静听说要搬另一处上学去了。今天的下午就搬,让我去帮忙,我没有,跑来送葬。我想死人总要送送的。明天的话,我把这个竹篾蛇送给她。晚上的时候,我想自己可以把它编完的了。再过了会儿,远处人们开始喊,回了,回了。几个东子的亲戚,哭喊了最后几声,也走了。去紫霞洞的女人,要明日才回去,今晚要在那过夜的。这时剩下了那几个八仙,和几个东子的亲戚,上了拖拉机以后,人们点了下人数,有没走丢,完了,发动车子,大家似乎松了口气,不像来时那么闷,开始说晚上的伙食和巷子尽头的牌局了。唯独少了那个女人在车上。人们好像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女人一样。天已经黑下来了。栖霞洞口,可以看见闪烁的香火。我经过夹竹桃林的时候,趁他们一个不注意,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