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0日星期五

卅魂落魄

从那个废弃的教堂跑出来后,我一直很想吐,好像我的魂被什么抓走了,那个抓的手,在那一个劲揉我的心,我的心如贝壳的肉,夹在里面,粘那么紧,要被锋利的刀尖给起出来。现在,天气暴热。公路上,我可以看到尽头那边升腾的热气。袅袅的,不显形的火的姿势。我走在那上面,扬起干燥的灰。我这里看过去,远处的黑色的山里,可以看见一个塔。它这样戳出来,从绿得发黑的林子里。这样的下午,公路不大会有什么活物。只有偶尔过来的货车。在一阵灰尘里过去。我不能肯定在这样的燥热的空气覆盖的公路上,透过那些飘扬的灰尘能看到什么。除了远处的塔。它也仅仅是一根塔。像不能达到的那种标志建筑物一样清晰而遥远。我沿着公路的灌木走。灌木刮着我的裤管。车过去一辆。满面的粉尘。我憋着气。心里堵得慌。我试图躲避。包括听觉。双耳充斥一种“卅魂落魄”的幻觉。这个发音一遍一遍重复。这样走在路上,让我有一点失魂落魄,头重脚轻。没有人路上。包括和人有关的搭建的篷子。那些货车,很高,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太阳那么刺眼。我不能观察那些疾驰而过的司机面貌。他们在车上,昏睡或者汗流浃背。车上没有空调。只有很小的风扇,挂在驾驶室,里面是汗臭和汽油加热散发的混合气体。在我的印象中就是那样。卡车司机。我心里用卡车司机的发音抵触者卅魂落魄的声音。他们不只是货车那么简单。卡的发音很好的阻断了一些有害的联想。我停下来,在灌木里拔了一根一年生植物的根茎。拿在手上,抽起来很带劲。那些灰尘因为枝条的细小,扬起来很低。迅速升腾到空中很小的一段距离。马上回到地面。就像公路的呼吸。公路此刻急促呼吸。那些热气从内脏吐出来。我做了几次努力,试图迎着公路和太阳的方向,去凝视卡车的车头和司机的正面。这一次,过来的卡车高度和角度,刚好让我可以用远处山上的塔来遮挡日光的直接照耀。在塔瞬间的阴影里,我可以清晰看到影子下的一切。年检的纸,一路顺风的牌子,安置在驾驶室上的小风扇。淡蓝色的扇叶。司机脖子上围着毛巾。上面黑黑的汗渍。那个黑的长着毛的手,在大的方向轮上。应该是一只手。另一只手搭在副驾驶座上。副驾驶室上有一个女人。很年轻。在匆忙的一撇里,我很难看清她的表情。这次卅魂落魄的声音里,还有一丝尖锐的尖叫。尖锐的后半部分,有一丝沙哑。仿佛一把尖刀,刺到了高速旋转的石英磨铁盘上,在兹的一声后,马上磨平了尖叫,变成了火星和一个钝的平面。平面后面摩擦的声音就是这样。当然卅魂落魄并没有降低其扰乱人心的程度。反而更加深入内心。我的心脏仆仆跳。我都讨厌看到公路呼吸吐出的灰尘和热气,那让我想吐。也许就是这些让我心烦意乱。我没有很快处理我的视觉图像。比如那个女人嘴里的另一块白色的布。那块布有着太多皱褶,显然不是一块毛巾之类的。它有很多边角,或者说花边。有多于两条的镶边,蜿蜒起伏。并且因为塞在嘴里,而呈现一个爆炸射线的趋势。像花的绽放,螺旋中,向外的一种张力。更确切说,就像我的胸腔里面发出的卅魂落魄,它想穿透我的身体,爆发出来。因为那么无名的声音,会感到闷。所以我延迟一切处理身体的反应,包括听觉。我能分辨出来。在车过去后的七到九秒之间。那个尖锐的声音就是那个女人喊的。而刚才延缓的视觉,还包括了那个卡车司机的另一只手。它放在女人身上。它在动。我看不到具体的位置。不是因为我真的延缓的原因。还包括判断和推理。比如我能看到他的右手的手腕,但是手掌我无法把握。他的臂上有一个水手常用的纹身。一个锚,深蓝色的锚。比风扇的蓝叶要深。纹得有点粗陋。并不是卡车在颤抖。公路很平整。随着它自身起伏和呼吸。女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摆动。她的声音慢了好几拍,导致我像无声电影一样,需要等待字幕的出现。现在我能明白是那个女人在用身子表达什么。竭力扭动。不是摆动。她没有手。在卡车的车头玻璃范围内,我无法搜索她的双手,包括她的脚。她的腿我能看见,白色的膝盖,抵在车的前部。现在整个车都过去了。它留下来那么多灰尘。我又一次感到憋气。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屏住呼吸,等待灰尘的下一次落地,然后吸一大口气。深深的。感觉能把远处在公路打转的塑料袋都吸过来。我能肯定那个卡车司机并没有看公路或者说看我。卡车太高了。我全身灰尘,和公路边的灌木在一起,并不显眼。那个女人的红色上衣就比较鲜艳,在下午的白灰色世界里。车子没开出多少米。就停下来了,它转了一个弯。它庞大的身躯,像一头大象,在转弯中,行动缓慢,但不失准确。很好地进入了灌木后面的一个小土坡。灌木的高度,达到了轮胎以上。车子显然在冲上坡之前,就不踩油门,按照惯性车子上了小坡后,在走下坡的地方,停住了。我想不出车子去那干吗。下午那么热。谁都不愿意停在太阳底下。驾驶门开起来。卡车司机把女人拖出来。女人已经没有尖叫了。因为车的高度,女人下车的时候,摔倒了。倒在草丛里。我想是的。在草丛的间隙里,可以看见女人的红色。我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我想一个男人绑架了一个女人。这个男人而且是个卡车司机,他应该在路上的碰到这个女孩的。她向他招手了吗,她是要搭车吧。那么年轻漂亮的女人,下午在公路干吗呢。车子停的位置,和司机,和那个女人现在的位置很近。我放慢了脚步,并且猫了腰。因为这样,我感觉耳朵里卅魂落魄的声音好了很多。灌木下的土地有一丝凉气。而我的上半身还是沉浸在夏日的燥气里。上下半身的反差也让自己有了一点兴奋点。我这样想着,很快就接近了卡车。女人在草丛里发出乌阿乌阿的声音。司机没有声音。只是鼻子里哼哼。我爬上了驾驶座。门敞开。风扇还在吹。这次里面没有那种汗渍或者热汽油的味道,是一种草莓味,比较清新。我想应该是从那个女人身上发出的。我嗅了几口。感觉舒服了很多,不是很想呕吐。卡车男人就在正前方的小坡下。女人在他前面,背对着他。弓着身子,两只手反着绑着,男人一只手抓着绑着的绳子。用力地前后摆动。那个男人有一个恶心的白色屁股,那上面有疹子一样的红色块。我刚刚降下去的恶心感一下子又上来。女人的腿在那抖,很痛苦的样子。很细。男人的手臂都比她的腿粗。我花了很大精力才不去看男人的屁股,重新闭目嗅了下驾驶座里留下的草莓味。睁开眼的时候,男人还在那摆屁股。女人的脑袋都在摇晃了,时而下垂,时而后摆,在不经意的时候,她回头看到了我。她试图把眼睛瞪出来。可是男人很快抓住了她的脖子。扭了过去。这样我就只看见那个男人的白色屁股和上面的红斑点。它们在太阳下那么恶心。我扭头不看。但是他的白屁股印在了天上。那些云,就像一个个的屁股,堆砌。我眼睛里冒出的一点点红斑的幻觉。有点让我晕眩。它们变成一个万花筒一样的形状,散开,串起来,小的斑点在前面,大的在后面。一串串。然后又迅速旋转。散开。变成无数的菱形,圆形,方形的红色圈圈。它们跳跃。我的耳朵里又出现了卅魂落魄的声音。它们开始有节奏起来。随着屁股的摆动。声音,图像步调一致。屁股,云朵,红圈。我胃里一阵反涌。把手刹启开。卡车动了起来。开始有点慢。我踩了一脚。这样它就抖了一下。有点激动的样子。就冲过去。女人已经像一只死猫那样。在男人的手里,提着。男人似乎没有听到卡车的声音。就这样。车子轧了过去,从那个白色的屁股上。我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只是车子抖了几下。像碾了什么树枝。树枝好像要抵抗的姿势,那样的硬度非常清脆在卡车面前。前轮过去以后。后轮似乎也要来那么一下,但是停住了。我下车,看也没看他们。我想这个卡车男人以后停车应该小心点。而且他这样绑架一个公路上的漂亮女孩,还带到草丛里强奸很不好。警察要好几天才会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办。车子很自然地冲下了土坡。我没有花很多思考在这上面。前面的那个山上的塔还在那里。只有这点让我舒服了点。卅魂落魄,伴随着刚才的卡车一起停住了。我想换一个方向走走。我没有再回到公路,而是拐了一个漂亮的弯进入了灌木,向着那个塔的方向。当然没忘带上刚才的树枝。总觉得手里应该拽着点什么。一边走一边抽。

2007年4月18日星期三

笔记(12)

经历了那么多轻逸的小说之后,我突然遭遇了奥康纳,胸口猛地堵住了。我发誓如果提前知道,我会扔掉这个女人的书。并且永远不看这样的小说。可是,我已经被这个死去的女人诅咒了。我相信世界没有哪个女人还能写出那么邪恶的小说来。我承认她是一个天才,她过早的死,的确是一个损失。因为奥康纳的介入,我的小说一下子停止了进展。我熟悉的语言无法运用。我喜爱的调调,躲藏起来,我的音乐已经不起作用。人是不是应该那么邪恶的,或者要不要写那么邪恶的东西。从王小波那里我继承来的是,小说应该写得开心,不要写让人烦恼的事情,像张爱玲那样写一些让人郁闷繁琐的事情是不对的。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书都不碰。或者除了小说之外,偶尔碰一些人文社科类。现在终于迎来了一个新的阅读期。也预示了新的苦闷期到来。新的变化会到来。蝶变之前的结茧是必要的。还有电影,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了。以后每周尽量争取看一个片子,写一个影评,两周看一本电影理论书,每周看一本小说,一本非小说读物,写一个书评。但是要克制自己写小说。尽量少。宁可写散文,评论。写一个物品,一个人,一段音乐,保持语言的感觉。现在写小说的话,又会走火入魔。学会看大部头的长篇小说。每天保持节奏和速度。还要听音乐。我现在对音乐的感觉开始钝化了。然后就是发呆时间了。发呆要多发呆下。这个冥想还是要的。邪恶的人总能独自冥想的,哪怕盯着一个地方看一会儿也好。

2007年4月17日星期二

乌兰巴托的夜(3)

晚上能等我吗?
等你。
我是说等我从野台开唱回来。
没问题。我睡得很晚。但又是为什么呢。
有一点怕。虽然我知道她只是个自杀的女人。我意思最好,回到房间的时候,能有一个是醒着的。我这样心里安全一点。
Amay走后。我一个人去了一个叫6号出口的牒片店。有很多盗版片。不是那种畅销的片。一些文艺片。店主说,附近有一个艺术类学校。很多学生喜欢这样的禁片和艺术片。我翻了一下。不过不是很想看。就拿了一张店主刚进的。叫《绿光》。在拐角的小店,买了一包骆驼,两瓶红牛,一些牛肉干。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空黑得发闷。没一会就下雨。
我把蔡小棋从院子口的门那里,拖了回来。雨水已经有些溅进房间了,粘着一些小的细沙子。我用餐巾纸抹去装尸袋黑色表皮上的水。从厨房打了一盆热水。先前amay给我洗头的时候,烧了很多热水。就用amay刚才给我洗头的毛巾,从晾着的架子上拿下来。给蔡小棋擦了下脸。她的口红被我用毛巾一擦,浸染了开来。脸上微红。散发着香。还有一星星晶莹的亮色。在被我擦拭过的脸上铺着。很小,很细,而且几乎粘到皮肤里一样。毛巾很难擦干净。它们像金属屑。有硬度,很亮,而且冰凉。这样擦拭了好几遍,终于脸上弄干净了。皮肤很白很白。我怀疑被我擦拭得太用力了,几乎被我拭掉一层薄薄的皮。枕在蔡小棋脖子下的我的手,都酸溜溜的。看着她的脸,让我不经意想到很早的时候,小曼在草丛里吸血的那个女孩。也是这样,安安静静。躺着我的膝盖上,双手往下柔软地垂在地上,手指微张,拇指,食指和中指轻轻碰在一起,摘花的姿势。修长。指尖和指甲,那么细致。薄薄的一片透明体粘在细腻的手指上。一点点的弯曲。我从头到脚给蔡小棋擦干净。衣服整理好。然后把她扶起来,靠着椅子,坐在地上。我也坐在边上,打开dvd看片子。
《绿光》没有中文字幕,西班牙语,我就这样看,反正没有什么事可做。 片子里那个女人,和一个不知道的男人分手了,然后去度假。一个海滩边。海水,女人,乳房,画面很安详,像午后那种晒太阳的狗,宠辱不惊的样子。最后那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海滩边,看落日。海水深蓝深蓝,天空刚开始有一丝丝红,上半部分黑,靠近海水的地方有一点亮红。慢慢,慢慢。太阳沉到海里。在最后一个小角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瞬间的绿光。接着,又微微泛红,就黑下去了,一切。出现绿光的时候女人惊叫起来。片子就没了。看得我很郁闷。不知所云。搞了那么久,缓慢的镜头,就是最后一瞬高潮。我这样自言自语和蔡小棋说。抓着她美丽的手,往我的手上拍。啪啪的。她的手掌打着我的手掌。温暖与冰凉。碰撞。心里一阵阵惬意。我惊讶于这样的感觉。
我又把片子重头看了一遍。因为要等amay回来。现在才11点。Amay她们应该至少到12点以后。西班牙语听不懂,所以就重复看,揣测画面的意思。有时故意把声音关掉,看无声电影一样。
那天晚上我看了不下3遍,将近2点多的时候。Amay还不见回来。而我也没有一丝困意。片子里那个外国女人越看越好看。剧情就像自己现在的节奏。缓慢,不急不躁。慢慢,慢慢,就到了最后的高潮。一下子就又结了尾。我揉揉自己有点麻木的腿。站起来。走出去。到野台开唱问了说amay晚上和一个男的出去,就没回来过。我说是吗。没等回答。就自己出了门。回到家,已经3点。我把蔡小棋放进装尸袋。然后就去睡觉了。

2007年4月16日星期一

乌兰巴托的夜(2)

她逛了一下房子。
这么大阿。怎么不养动物。院子那么大,铺着沙子,那么好。
我自己都懒得打理,还养动物。
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洗手间在那边。
我找厨房。有喝的吗。
不好意思,家里什么都没有。饮料,啤酒,都没有。
要不我去买一点。刚才的烤串吃了好渴。
太麻烦了吧。我找找,应该还有半瓶芝华士。
也行,兑点水就可以。
她拿了一个毯子过来,铺在地上。我就睡这吧晚上。她又找了一床出来。铺好。你睡这。中间隔着一个小桌子。然后双手托着下巴,问我聊什么。
我把酒递给他。没有高脚杯及其他看来像酒杯的东西。只是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
这样可以吗?
可以。用什么喝不是喝。说完,就先喝了一小口。把小包扔到一边。好像拉链没有弄好。里头的小东西散落出来。口红,小镜子,纸巾,书,555烟,打火机。
你随身都带着书。
小说而已。你也喜欢看书?
喜欢。比如卡尔维诺,还有博尔赫斯。
是吗。博尔赫斯,我只喜欢一点点。
没有喜欢卡尔维诺的严重?
是啊。博尔赫斯的太欧几里德了。
欧几里德?
就是太几何的那种。菱形,八边形。
卡尔维诺呢?
卡尔维诺就比较。她抽了一根555,递给我,像螺旋形。你知道这个结构吗,有点,眼花缭乱。
Amay吐着漂亮的烟圈。然后又说,还有点像这个烟的形状。缥缈。缠绕。决不规矩。
我没有想到一个洗头店的女人说出这么一些话来。
Amay似乎明白我的想法一样。说,不要问我为什么做这行阿。
为什么阿。
你看,还问。
秘密?
不是。只是不想让人问起。
哦。明白。
不过,你真要知道,等下也可以告诉你。
那不要了。我不喜欢勉强人。
那就好。她给我点上火。
你住在哪里?
在鹅变鼻那边。
鹅变鼻?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远。
我能搬过来吗?
怎么提这样的问题。
我看你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房子。当然我交房租的。
可以给我洗头吗?
当然。除了洗头,其他也可以。
收钱?
看心情吧。你这还有这么古老的半导体阿。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一个。
那你搬过来吧。给我每天洗头就好。不用房租了。
好啊。
Amay把半导体拿下来。
可以用吗。
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叫人修了也修不好。
这个我也能修呢。明天我就搬过来怎么样。能不能来帮忙下。还有很多东西。
这么急啊。
这边洗头店开业了。每天来回跑很累。搬的主要是些书。都舍不得丢掉。越搬越多。
也是。书就放到那边的柜子上。
这个不错,躺着也可以拿到。我怕放不下那么多。还有其它地方吗。
储物柜还有一个破冰箱,可以吗。
那个也可以。把门歇下来就好。
Amay站起来,开始审视这个房间。好像已经东西搬过来,准备怎么安置了。
我说今晚不用那么急吧。说好了,给我服务来的啊。
呵呵,忘记了呢。对不起,对不起。陪酒一杯。
就这样聊了很久。喝了半瓶芝华士。两个人都醉醺醺。不胜酒力。
Amay说要给我朗诵一组她自己写的诗。
让我给诗一个名字。
她把杯子举起来。念了一组短诗。
1
她站在那里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两个人越看越喜欢
2
她说喜欢碰
这样
你看
快点
速度
我一憋劲
猛地过去
两个人碰碰车开得很开心
3
她说我用力太重了
你看
我那么纤细
怎么受得了阿
我说是吗
她轻轻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们在干嘛吗

我说真有意思,你写的。
是啊。有感而发。
叫意淫。
意淫。有那么点意思。就叫这个吧。对了,我能在院子里养乌龟吗。
你喜欢就可以。乌龟很慢的。
我喜欢。这些慢的动物。比如乌龟,大象。当然大象没机会养的。
好像都比较慢性子的。
这样比较好养。不会到处乱跑。
我不是很喜欢。它们不知道是对这个世界有极大耐心还是对这个世界极大绝望。总之,让人看了有点郁闷的。
怎么会呢。它们过着很耐心,很休闲。就像我自己。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也养过一只乌龟。可是后来到了冬天,我以为它死了,整天不动。我把它晒到阳光下。也只是懒懒的。身上还有臭味。就把它埋掉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冬眠。这种小动物,会憋了气,不动,过我们不一样的生活。
还有这样的事,真是笑死我了。
所以从那后,不是很喜欢这种慢慢的动物,好像被欺骗了一次一样。我会比较喜欢猫一些。
猫。像妖怪。眼睛里那么诡异。
那是灵气。
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不养猫吗。
养过的啊。养了总跑掉。也许不喜欢和我这样的人过。或者怕。每次买的猫回来。它总害怕我一样。缩在一角。不吃不喝。我一走开。它就跑掉了。跑了几回。就不养了。有时候在路上,我能碰到它们。我认识那个样子。见了我,就躲远去了。好像我要吃它们。
那就是你这个人有问题。带着一些邪恶的东西吧。
或许吧。但是还是喜欢猫。喜欢它叫起来那么柔弱,姿势那么轻巧。包括像猫的女人。
我说这个的时候,因为看到amay侧依在矮桌子的姿势,很像一只猫。喝了酒的。
我说amay。
她恩。
过来。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又钻进我的被窝。不过转过去了脸。头发都甩到我的鼻子下。我们就这样在互相的体温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
我没有急着起来,昨天的酒还有点在血液里。脑子很重。耳边听到那个半导体在唱歌。外面晴空万里。院子里干净地像冲过水的镜面。沙子,细沙。一圈圈,像波浪一样。聚集。在苍老的柏树底下。形成一个漩涡。
Amay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我看到amay的裙子,衣服,胸罩都仍在地上。浴室里也没有声响。
我用手把身体支撑起来。吸了两口空气。有点冷。房间通往院子的门打开着。我走进厨房。
看见amay穿着昨天我的白衬衫,坐在厨房的餐桌上。露着一块大而白的屁股。手里拿着卡尔维诺的书。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咖啡。煮咖啡的机器就放在她屁股后面。两条腿翘着,放在煤气灶的边沿。脚指头一动一动,调皮而悠闲自得。时不时啜一口咖啡。
我没有走过去。
挨着厨房的门。轻轻敲了下门。
你醒了?她头也没转,翻了一页过去。
Amay,你现在就像厨房的一部分。煤气灶,餐桌,咖啡机,杯子,你。应该拍一张照片下来。
谢谢。
不客气。能给我一杯咖啡吗?
当然了。这是你家。早上我修好了咖啡机和半导体。把厨房收拾了一遍。那些咖啡豆,很不错哦。
门也是你打开的。不怕把我冻凉啊。
我只是觉得外面空气好,而且也不冷啊。你看我都只穿一件。说着,转过来给我看。
我的宽大的衬衫。她里面什么也没穿,隐约看着小小的乳房。她也注意我的视线。
很小是不是。Amay直接问我。
恩,有一点小。
没办法。天生的。不过我自己喜欢。
不过可爱。我接下去。没有奉承。
也没必要。我只是一个妓女。她说着又笑起来。
我说你不一样,和别的妓女。不止是在乳房上。还有卡尔维诺。还有半导体和咖啡机。你明白我意思吗?
不明白。做什么不是做。她弄好了一杯咖啡。递给我。
也是,做什么不是做。我重复她的话,喝了一口。
卡尔维诺写男人看女人乳房,真有意思。你怎么看的呢。比如我的乳房。
你先说说卡尔维诺怎么看的。
他写帕洛马尔先是不小心看到了一个裸胸的女人躺在沙滩上。然后谨慎地把目光移到海边。他觉得让女人感觉在看她的乳房不好。但是他觉得这样又不对,明明自己看见了,又当作没看见,我越把头扭得偏,越说明我已经看过了乳房。这次他索性光明正大地看,他觉得只要把乳房把周围的景色,海滩,海浪,海天融合到一起。他这样看就不带任何邪念了。他觉得一切都那么协调了。
挺搞笑的。后来呢。
后来帕洛马尔一想又不对。他把那高耸的乳房和粉红的乳头当作物来看,不是贬低了女人。把女人看成物了。这不是大男子主义了。
好玩,接着说。我有点兴趣起来。
这次他又返回去,迎着女人的乳房,还有海滩,阳光走过去。他因为觉得女性的乳房,还是美的,让他感到愉悦。他极其崇敬地看着女人的裸胸,一起感激着周围的景色。并且也感激周围的景色那么围绕着这个光芒四射的乳房。你猜最后怎么样?
那个女人喜欢上他了?
没有。那个女人看他一步步走近,赶紧起来,批上衣服,跑走了。好了,轮到你说了。Amay说完,把衬衫解开。露出憋小的乳房。乳头不是粉红,也不是玫瑰红。有点白。很嫩。
让我说什么阿。
说你看的时候想法。
我说能不能先摸一下。
可以。
我把手摸上去。比我想象的还要小。没法让我的手掌填满。不过有点温暖。还有点跳跃。左右闪避。虽然不实在,但是有点空灵。像手掌中抓着一只小鸟。时而掌心温暖,时而左右温暖。还有一点点痒痒。乳头有一丝的硬度。
可以说你的想法了吗?
恩,我是这样想的,就像爬山。人为什么去爬山。有很多理由。马诺里说得很好。因为山就在那里。所以去爬。你明白了吗。
诡辩。
怎么会是诡辩呢。你的乳房就在那里。所以我看,我摸。
就这样。
就这样!
Amay哭笑不得。然后把衣服扣上。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Amay要去接。
我阻止了。
电话那边一个男人。
这边是蔡小琪的家吗?
蔡小琪?
是啊。
不认识。你打错了吧。
81212633?
是啊。
那就是这个电话了。她身上的一个纸条上就写着那么一个号码,还有一个地址。西门汀17号。
这里是西门汀17号,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昨天早上的时候,这个女孩过马路,被一辆工程车轧死了。但是没有人认领。只是在口袋有这么一张纸片和身份证。就打过来问一下。是不是她的家属。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你是说这个叫蔡小琪的女人死了。然后她身上有我家的地址和电话。
对阿。要不你过来看一下。你认识也说不定。我们好决定怎么处理这个尸体。
这个。你们不能登广告找一下吗?
登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认领。既然她有你家地址和号码,我想你们总有什么关系的吧。
对不起。我也是租这里的房客。房东是个日本人。回日本了。
这样的阿。
对不起阿。我帮不上你。
你要不过来看一下。
不了。
或许认识呢。
对不起。
我就把电话挂掉了。
真无聊。我对amay说。
Amay说怎么了。
我说出了个车祸,一个女人死了。
那怎么打到这里来。
说是那个女人身上有我这里的电话和地址。神经病。
说不定你也认识呢。只是名字变了。
怎么会。应该是以前的房客的朋友吧。
我把咖啡喝光。想想也有问题。我这边的电话是刚装的啊。要是以前房客的朋友也不会有我现在的电话。
你还是去看看吧。
我脑子里闪光两个人。一个小于,一个小曼。她们谈出我的生活那么久。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出现吧。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给自己说不会的。不过,不管怎么样,小曼说的,要是漂亮女人意外死了,最好送送,哪怕不认识呢。再说现在听那边警察说,好像还没有人认领。
那么好天气的一个周末,晴空万里的,说一大早接到一个认死人的电话,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而我好像一下子和amay之间变得很熟悉。仅仅因为晚上聊了一宿,睡在一起,早上喝了一杯咖啡。我让amay自己回去整理东西。我警察局回来后,再帮她一起把东西搬过来。
你把手机号码给我。
Amay用口红在餐巾纸上写了一个给我。
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中午时分。
我被一个警察领导停尸间。
警察说轧得有点厉害。
我说有准备。
掀开白布。
我最先看到的是红色的毛衣,脸被头发盖着。身子模糊一片。粘着血块的黑色丝袜。腿部和小腹处快要分离的样子。仿佛一个轮胎就嵌在那里。这样,一整条的腿,就像单独的被黑丝袜包裹的艺术品。而上半身,如一个被孩子涂上红颜料的芭比娃娃。如果不是那血腥味,我将怀疑看到的是不是一个皮肤细白的玩具娃娃。每一处没有血迹的地方,都那么白。仅仅小腹上一个凹下去的黑色轮胎印。显然这个是后轮的痕迹。前轮把腿给轧下来了。
她死得好美。好性感。
你说什么。警察很是怀疑。
我说死得很可怜。
哦,认识不?
我用手轻轻捋开头发,她的嘴比较宽,唇厚,因为口红的原因,散发着光泽。不过我能分辨出,她肯定不是小曼,或小于。或我认识的什么人。她们里头没有这么野性的唇,或者说放荡。因为,她死的时候,嘴角还是那么迷人地笑。唇似张非张,犹如情人之间快要接吻的瞬间,然后定型。鼻子晶莹。柔柔的。我托着头发的手,轻轻碰了下鼻尖。头发再往上撩起来。才是眼睛。大大的。她那样看着我。就很小的一瞬时间,瞳孔就扩散了。仿佛刚刚死去。头发撩开之前,瞳孔是正常的。看了我一眼,才彻底死去。她显然抹了眼妆,淡蓝色,很淡。有一丝冷。真的,仅仅这么撩开的一点点时间,我怦然心动了几回。
小伙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伤心。
这么说你认识了。
恩,蔡小棋。我女朋友。
怎么昨天通知的时候,怎么说不认识。
搞错了。昨天接电话的是我朋友,和我住一起的。你可以看看,我就住西门汀17号,我家电话……
那就好。别难过了。技术鉴定过了,今天的报告。她是自杀。不是意外。你过来签下字,留下联系方式,然后把尸体领走吧。有事,警察会联系你,最近不要离开这个城市。
好的。
手续很简单。
并且付了点钱,把装尸体的那个袋子一起买了。
然后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搬走。
这个时候我给amay打电话,问她弄好了没。
她说好了,你过来吧。
我说就来。
我打了个家政搬家电话。然后又去警察局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叠报纸。在边上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空气清新剂。
我把报纸铺开,把尸体放在上面,然后往报纸上喷了很多空气清醒剂。最后报纸裹起来。这样就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了。扔掉多余的报纸和清新剂。我横着抱着这具让自己惊艳的尸体。我不知道刚才怎么会说认识她,是她男朋友。接下来,我要把她送哪去。这些都来不及想。搬家的车就到了。
下来两个汉子,要伸手。
我说不用了。里面是文物。我自己来。
文物?好香啊。
是啊,前些时候被偷的,今天警察抓到了偷的人,要我来领的。
我把她抱上去。我让另外一个搬家的人坐到车后面车斗里。我和她坐在汽车的驾驶座后排。
路上用了二十几分钟。
Amay在门口张望。
东西不多。除了女人必要的衣服和化妆品外,没有其他家具,只是多了三大箱书。每箱大概有电脑显示器的箱子那么大。搬家工人,费了不少劲,搬上去,又搬下来。直到下午2点半,才全部弄好。
我已经把蔡小棋的身体抱进了客厅。Amay很快发现了。我没有阻止。
我把她带回来了。
她?你说那个撞死的女人。
恩。
Amay去解开袋子的手停住了。然后坐下来。好像一下子泄气的那种。刚才还生龙活虎折腾东西,挪位置。
真晦气。你认识她?
不认识。不过我喜欢她。至少现在死的她。我不能肯定她活着的时候,我会不会喜欢。
早知道我就不搬来了。恋尸癖啊你。
不是啊。只是觉得可怜,没人领。就领了回来。我说得很简单,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气竟能那么从容。我用了“领了回来”。好像一个玩具那样。因为没人要。或者好心人,收留一条流浪的猫那样。我把蔡小棋的身体领了回来。只是后者不会像小猫那样自由行动,可以跟随主人走动。她现在不会动。以后也不会。蔡小棋的名字开始叫得那么顺口。好像我真的认识那么一个人。而现在我说她的名字的时候,她还在场。虽然不能回答。但是总感觉她是在的。死人也是存在的。这种感觉很强烈。本来这样的感觉只有死者跟你是亲属关系的时候,才能稍微感觉出一点。而这个蔡小棋,我完全陌生。身前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我抱了一下午。也有点累,而且身上全是清洗剂的味道,闻得我直恶心。我把报纸解下来,揉成一团团,扔掉。把蔡小棋拉到客厅靠后院的地方,把门打开。院子里空气很清爽。这样,清洗剂的味道会很快散掉。我觉得她也需要透透气,哪怕死了的人。
那接下来怎么处理?amay有气无力。边拾掇书,边瞅着我。
你指什么。
你总不能把尸体放在家里吧。
放几天应该不是问题。
你还真要放几天?赶紧找到她家人,送过去。或者找个地方埋掉。
警察不是找了吗。有的话,我也不用领回来了。你怕吗?
你不怕?
不怕。又不是我害死。再说我是在帮她。
晚上怎么睡觉啊,你让我。
就几天吧。
那放你房间去。
也可以。
Amay把书收拾好。
洗个头吧。给我,amay。
昨天看你没那么怪的。
你自己说要搬过来的。
果然你很邪。难怪猫都不敢靠近你。
洗了头,我们出去吃。
你舍得?
什么舍得?
她啊。
你说蔡小棋。
看你叫得亲密样。
她是叫蔡小棋阿。
出去吃也好。在家没胃口。本来给你做我拿手的口乐鸡翅和番茄炒蛋的。
改天。我喜欢吃鸡。喔喔喔的。
男人都喜欢,鸡。
Amay拿过来一盆水。让我躺下。我就躺在矮的小桌子上,她温柔地给我洗起头。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莫名地好。我倒垂的头,望着院子门口她。安安静静躺着。我可以想象她在袋子里的姿势。那条快要掉落的腿,还有上面的丝袜,丝袜上的血。在移位置的时候,我故意把袋子拉链拉开了一点,这样可以透气。我的头发浸没在水里。温水。很舒服。更让我想起蔡小棋的嘴唇。现在应该是仰卧的姿势。嘴唇向上。和我一样。
我对沉浸在洗头过程中的amay说,你想看看她吗。
你还提,我毛都竖起来了。
蛮好看的。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世。
你别说你相见恨晚啊,把头转一下。今天不给你按摩了。我饿得不行了。
Amay草草结束了洗头。用毛巾胡乱帮我擦干了。
晚饭就在西门汀的门口的小店吃了。
炒米线。加一个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