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7日星期三

抓蝶,抓蝶,我的爱(十四)

在看清那个牌子上写着“燕支”之前。
我偷偷看到小c在本子上记下:夜,到燕支,风大,适合私奔。
这个燕支的拱门用木头做成,上面钉着一块解放汽车的墨绿色车盖,用颜料涂着燕支,燕字紫色,支字白色。形单影只。背后就是散落的几个建筑,方形,有大有小,一派边疆小镇的样子。一条五十米不到的街。把几个建筑联系在一起。街边两旁房子似乎剑拔弩张,位置冲突。街尽头是一个白色的唯一两层大建筑,一个黑色的尖顶突出来。它那么显眼地对着拱门。白色建筑边上还有一辆锈迹斑斑的破吉普,轮胎全部瘪掉了,车窗也早被打碎了。几个牛头骨挂在上面。仿佛是几头牛把吉普车冲撞坏了一般。这让我想到《汉尼拔》里的,那些在嘈杂的音乐里撕咬橡皮人和汽车的野猪。全身泥浆,尖厉的牙齿,在橡皮人身上戳。车子颠簸摇晃。被戳出一个个洞。走到跟前才看到这个白房子就是天堂旅馆。一个风韵十足的女老板娘,进门了,也不招呼我们,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瞟来瞟去地看。看得出这个女人,年纪也不是很大,三十左右,年轻时必定倾城倾国的美人。在边疆小地方,还能看到皮肤那么细滑的标致女人。
老板娘,还有房间吗?还有,知道镇上有个叫恶鸟的人吗?
还有两间。刚好。恶鸟阿,就在旅馆后面的黑尖房里,整天在里头放电影。
我要单独一间。小c说。
这可不好办。
我要和崔宁一间。Yoyo说。我不管。
两个女人有点倔强。
薛客你和美女一间多好。
我才不怕。小c居然说同意。
呵呵,薛客艳福阿。
小姐,难不成寂寞啊。薛客故意色迷迷的样子。
少来。
好久没来客人了。这年头啊。
老板娘就笑着起身,胸脯很大,D罩杯的样子,带着我们看了房间,放了行李。我就转身带着yoyo去后面找恶鸟。黑色的房子其实不黑。只是它全身都被电影海报贴满了。横七竖八,重叠倒置的。辨认出几个:《哪儿也不去,就这儿》,《她比烟花寂寞》《尤利西斯》《失乐园》《爱的肢解》《情人》《帝国大厦》海报。门没锁。我直接推了进去,里面很黑。远处亮的地方一块幕布。正在放《一条安达鲁狗》,没有声音,画面跳转,放大,深入,幻化。有点眼花缭乱。我叫了声恶鸟。周遭很静。突然头顶有人跳下来。
谁阿。
然后灯拉开了。还是昏黄。
这个房间简直像马戏团的帐篷,尖顶,上面有一个小阁楼,都用木头组成。下面,散乱着各式的椅子。像一次乡村的电影赶场。一个人也没有。这才看到恶鸟。他形容憔悴,胡子稀疏但很长,没有打理地缠着。面容和灯光一样昏黄,模糊。很少有人能把脸长成模糊的样子。让人永远看不透,越看越记不住,越变形。
我拍了下恶鸟肩膀。
我崔宁阿。
崔宁。你怎么到这来。
找你。
找我拍A片?
不是。
虐待片?
不是拍片。哥么出了点事,到这跑路来。
不是吧。出什么事了?
死了个人。
可惜了。
怎么?
你要杀人也不通知下。我好提前过来,找你拍啊。
好了,不说这个。你这地安全不。
这里比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你指什么。
身体安全。信仰可不安全。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有点问题。恶鸟指指脑子。
啊。Yoyo惊恐状。
你女人。
不是。也算是。
恶鸟从口袋掏出一个手电,照着yoyo。
还不错,不是中国人啊。
阿?这次轮到我惊讶。
Yoyo用手挡住了脸。
也许看错了,我好像对这脸挺熟悉的。
是吗?
在哪忘了。有个日本喇嘛好像。
怎么会呢。Yoyo笑着说。你朋友真会开玩笑。
那你们来了,住哪?
天堂旅馆。
这个镇子上其他人,尽量不要去接触。
为什么。
免得生出些事情。你不像我。怕你控制不住。
说得真的一样。
使精神简洁的努力是一种诱惑啊。
维特根斯坦说的。
小姑娘厉害啊。
我对诱惑有天生的手段,恶鸟你就放心吧,给我点水喝。
恶鸟又爬上小阁楼,上面有一张小床和一台电脑。很多碟片。还有些书。Yoyo看到了什么,也爬上去。伸手拿了本书下来,是《维特根斯坦神秘之物沉默集》。
你怎么这样,放回去。
我不。
小姑娘,怎么称呼。
Yoyo。
Yoyo,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她个小妮子,就喜欢看维特根斯坦的书。其实她也看不懂。
你懂。
当然,维特根斯坦说了,有时候该沉默。不说比说好。
好,我是欲辩已忘言。
水。恶鸟从上面递下来一个牛皮水壶。
我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给yoyo。
Yoyo也大咧咧喝起来。马上又哇吐了出来。
什么阿。
加了姜的羊奶茶。
哈哈。
我说那么腥,那么怪。
也叫尼泊尔奶茶。对了,下周,我还要回一趟成都。时间还算不定,也许三月,也许半年。
怎么我刚来,你就走。
朋友邀请我过去拍个片。
哦,还没聚,你就走。
你可以吃住在我这。干粮还有些。这里很少用钱。除了酒馆,旅店和每月头一两天,会有一辆大卡车过来,有些必需品会送过来。到时可以买一些。
钱倒还有,我另一个朋友带了些。
这里还有个地下室,住了一个朋友。幕布后面还有个小房间,也有朋友住着,你们尽量别去打扰他们。这阁楼给你们住。然后,房子外面还有个杂物房间,给你朋友住吧。
好的。你平时做些什么。
就是放电影。
给谁看。
常常是给自己。
那这些。我指着地上椅子,凳子。
一般白天,会有镇上几个人进来无聊打法时间,不用理他们。你只管一部接一部放就行。但是不要停就行。回头我教你。楼上有两台电脑都可以用。记住了,不要停,一直放电影,哪怕出去,也让电脑循环放。
这是为什么呢。
你照做就好。没为什么。只是不想停。
这个简单。
可不简单哦。睡觉也不能停的。每过两天,就换一下电脑,用另一台电脑。
我要这样放几个月,到你回来为止?
做不到了?
不是。
你反正跑路,又不能老在外面抛头露面。还不如躲在这看电影。
恶鸟把一个柜子打开。
这里是我收藏的将近1000部电影的拷贝。
好啊。我喜欢。Yoyo说。
没想到能自己放电影,而且还那么多。
Yoyo,枯燥的时候,还可以用那个望远镜。
恶鸟把yoyo带到阁楼的小窗子前。
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整个小镇,包括旅馆的每个房间,好玩吧。
恩。Yoyo赶忙凑过去看。
我看到薛客朝这边走过来了。还有老板娘出门,走到右边的房子。还有……
还有什么?
我接过来看。
看见小c在房间里脱掉黑罩衫和围巾,正在退白色的长统袜。Yoyo一把抢了过去。
不准看。小心眼睛长疮。
呵呵。你这个小妮子阿。
心里一阵热。小c身材挺好的。
恶鸟把房间环境,东西都告诉了一遍。过两天这里就是你们的了。只是不要去打扰我的两个朋友就行。他们也不会打扰你们。Yoyo你会烧菜吗?
这个,不会阿。Yoyo不好意思的笑。
那还是让我那个朋友烧好了。我等下会告诉她多烧两个人以后。吃腻为可以去酒馆要点荤的。或者来卡车的时候,多要些方便面,牛肉干,酥油茶之类的。
没问题。
我和yoyo出了门,刚好碰到薛客。薛客说要去酒馆喝点,我答应了。我说叫恶鸟一起,先吃顿好的。

抓蝶,抓蝶,我的爱(十三)

天气不错,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了西藏式的白云,羊一样的质感。对于一只云一样白而浓稠的藏羚羊,奔跑中的,应该如何去把握。而对于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燕支的地方,又该如何去寻找。
燕支?怎么听了像胭脂。Yoyo跳到我背上说。我们已经准备启程了。薛客在远处和一个藏人讨价还价,购买了些简单的必备品,简易氧气罐,红牛饮料,一些牦牛肉干。
胭脂,你知道吗,古代还叫作红蓝花,花红叶蓝。
煞是好看的样子,你见过?
没有,本草上说的。旧时你这样的女人们,不是最喜欢这样的,脸颊红扑扑,粉嘟嘟的,用胭脂粉。
我知道了,你正在写的小说《燕尾蝶》里,就有说到胭脂,男女主角殉情时一起服用了砒霜,仅仅因为死后还能让双颊红粉绯绯。
砒霜,那是死人御用的胭脂。
怎么又在讨论死了。薛客过来,压低了一顶刚从藏人手里买的牛仔帽,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薛客开始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看来。又有点像以前的玩世不恭。那种总也睡不醒的样子,眼睛迷糊,歪着头,斜眼看着周围。
重死了。我把yoyo放下来。
薛客走到了yoyo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Yoyo满脸通红,抹了胭脂般,红得厚实。
我问yoyo薛客说什么。
Yoyo不答,浅浅笑。
薛客咳嗽几声。
走,我们找燕支。
你们搞什么鬼呢。
这个我和yoyo的悄悄话。要问,你问她啊。Yoyo你说给崔宁。
Yoyo忸怩地不说。等下薛客不在了我再告诉你,崔宁。
我撕开一袋牦牛干肉,就着红牛。
薛客说我知道燕支在哪了?
哪?
在恶鸟影院。
你说恶鸟。
刚才藏人告诉我的说。在南边过去二十多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十户不到人家。镇上有一个叫恶鸟的影院和一个天堂旅馆。很少有人去那。据说去的几个,要不疯了,要不失踪了。
那估计是了。恶鸟影院。可是为什么叫燕支呢。
出发吧,没有车通往那。现在走,估计天黑前能赶到。
《燕尾蝶》后来怎么样。男女主角都殉情了吗。
女的是殉情了,可是男的被救了下来。
他就不死了。
被救下来后,他就开始怕死。因为他要一个人去死。原来还有两个人一起死。
真没意思。
男的不死后,还找了另外的女人。搬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想忘记过去的那个女人和自己的过去。而殉情的女人魂魄在等待她的男人到来,可是很久,还是没有等到。所以她从阴间到人间开始到处寻找。
应该杀了那个男的。后来找到没阿。
快找到了。他就在燕支。我还没写完呢。
那下面构思好没?
没呢。等到了燕支吧。
路上,还碰到了一个单身女人。披着黑衣服。穿着白色的长统袜。一块丝绸斜围着脖颈,别着一根针。匆忙,芜杂,但感觉凌波倩影。她问我们天堂旅馆怎么去。我说我们也正要去。这个方向往南,二十里左右。我心里称这个女人小c。
小c看了我们三个几眼。跟着我们走。
中途经过几辆军用卡车。
还有一个小土塔,休息片刻。太阳开始西沉。
小c告诉我们,他们本来有3个人一起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他们是一个叫做私奔团的组织。后来走散了。他们这次私奔的目的地,就是天堂旅馆。小c说据说每个人到了天堂旅馆,一切都可以解脱了,也是每个私奔人的最终归宿。
你们呢,去那边做什么?小c问。
我们……,我打断了yoyo的话,我们也是私奔。我搂这着yoyo笑,顺便看望一个在那边的朋友,他已经私奔了好几年了。
那个戴帽子的呢。小c指的是薛客。
他啊,被女朋友甩了,一个人来私奔的。你不也是。
是啊,带着自己私奔。
小c时不时拿笔记本出来写几个字。
你写游记?
不是。只是记录。私奔的过程。
能让我看看吗?
这个。
没关系。我只是好奇。随便一说。
等以后我整理了吧。
远处一片荒芜处,几个大火柴盒一样的建筑横七竖八地摆着。还有一个拱门。上面有一个牌。像牌坊。看不清字。
那应该是了吧。
薛客摘掉帽子,拍了下土。打量着小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