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可说的,都可以说清楚。——维特根斯坦
1.
小静到处都找不到我,那天。中午送完她回学校后,我径自走了。在后街的一条巷子里,我遇见一个女人,是因为她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我循着她的声音,望见她在那购买一条藏青色的百褶裙。深情款款,蓬蓬松松的那种皱裙。女人的身材很苗条,腿有点像稍微弯曲的竹子,说竹子因为,她穿一种不常见的深青色的丝袜,没有血色。她买完裙子,从后街转到大街,然后穿过广场。广场上那么开阔,午后暴热的空气肆虐。她在广场西边文化馆停留了几分钟,喝了一碗冰镇木莲豆腐,然后进了边上的小书店。我也口渴的不行,跟上去,在同一个摊子喝了一碗,我似乎感觉到了碗边那个女人的香唇。我又叫了一碗,老板,不要加甜水。那个女人还没出来,附近只有这么个摊子有遮阳的棚子,我喝得很慢,中间,又有一个踩三轮的车夫来喝了一碗。这天,热开了。车夫擦了把汗。然后望着广场出神。我一眼盯着书店。小心。女人出门,浅浅的笑着对我说。三轮车夫倒车,碰着了我的后背。我转身拍了下,就走开了。我沿着墙根走。上了大街。转入布满青苔的小巷。那个女人跟着我。后来我索性往自己租的地方走去。关门。上楼。咚咚咚,那个女人敲响了我房子的门。我从楼上探出头,找人吗?
找你。
有什么事吗?
向你要一个东西。一双小白皮鞋。
我怎么会有你的小白皮鞋。小姐。
你想想,是一双白色的平底皮鞋,鞋头,有一朵很小的白花,还有一个银色的链子。
我看她天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寻开心。
对不起,我真没有你的什么小皮鞋。
那你再仔细想想,找找。
我有点纳闷地关上窗户。估计有病吧这个女人。
过了两天,她又来了一次。依然问我要鞋。
我为什么会有你的鞋子阿。
那你自己想想有没有?或者见过没,如果见过,你也告诉我,这个东西对于我真的很重要。
可是,我没有,也没有见过。小姐,你那么漂亮,如果想搭讪,也不用这种方法吧。再说,你看我都住那么穷的地方,你也没什么可图的。
她好像很生气。然后走了。
过了一周,她又来了。
你把鞋子给我吧。
我从楼上下来,仔细端详了这个女人半天。
你没什么病吧?
你还给我鞋子就好了。
我要有,我肯定给你,要不你进来搜。
今天她穿着那天买的好看的蓬松的皱裙。亭亭玉立的。
不要,我只想要双鞋。
那好,你进来,我找给你看,找到了给你,要找不到,以后你就不要向我要鞋了。
好吧。
她跟我进来,我翻箱倒柜给她找了一遍。
这下好了,没有吧。
那你发誓。
发什么誓?
你发誓没有见过这么一双鞋子,要是见过,恶鬼缠身,不得好死。
恶鬼长什么样?像你我倒不怕。
我没开玩笑。这个东西对我太重要了。
不就一双鞋子吗?我哪能来骗你。我发誓就是了。
对于小白皮鞋的印象,只有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仙匣镇,去西山的时候,小静丢掉手电,地上看见过一次。当时我觉得漂亮,想给小静拾起来着。
正要发誓,心里反倒莫名恐慌起来。
难道几年前,那个鞋子,是你的鞋子?
你见过?
好几年了。我那时还在仙匣镇的初中上学。在学校后面的西山上,是有那么点印象。
那你带我去找。
都好几年了,姑娘?
你不带我去,我天天来找你。
你说一个大姑娘天天来找我算什么事。我还有女朋友的呢。
不管。
再说,那么多年,我都忘了具体地方,而且那天去的时候都是晚上,不定那个鞋子的地方。而且就算那个鞋子在,都烂了吧,你要了什么用。
那我还来找你。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带我去。
她说完就又走了。
刚好碰上小静来找我。
她谁呢?
不认识。
不认识?呵呵,不认识聊那么欢。长得还挺和你胃口。
这个女人有病。
你就喜欢有病的。我看你也有病。
扯什么呢。
快说,找你干嘛的。
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几天你老说有事,不让我来,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吧。
小静把饭盒一扔。气冲冲走了。
我心烦气躁的,没有去追。都是些什么破事。
那个女人每周都会来一次。帮我回忆具体的地方,细节,比如那时什么天气,从哪上的山,走的什么路线,路上遇见什么。最后在哪看见的那双鞋。
小静也来过一次,把家里她的东西拿走,和我分了手。我的《关于维特根斯塔哲学的宗教情怀》的论文也不帮我写下去了。
那几天梦里我陷入一个漩涡中,感觉用不上力。唯有那个漂亮的女人。奇奇怪怪的坐在对面,穿着蓬松的裙子,翘着腿,有时候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腿。只是抓住她脚上穿的一只白皮鞋。然后就沉了下去。
那段时间,神情恍惚,半吊子的毕业论文也没有通过,统统乱糟糟的。
这样过了两个月左右。那个女人索性把家搬到我家来了。
你不找到那个鞋子,我就讹上你。
她说讹上你的时候,眼神带着自鸣得意,还有少许点幸灾乐祸。
我给你买一百双那样的鞋子好不好,请你不要这样来烦我,你看我女朋友丢了,毕业证书也丢了,工作也估计找不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就想要回我的鞋子。
你丫简直有病。
她诺无其事。躺在她带来的大沙发上。开始翻弄我的书籍。
维特根斯坦,你能看懂吗。你知道什么是凡可说的,都是可以说清楚的,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
你的操蛋的白皮鞋,就是不可说的,我永远沉默。哪怕恶鬼缠上,哪怕你讹上我。
我去学校的时候,跟同学说这个事情,我说我被一个有病的女人讹上了。
他们说,小子,够花的啊。刚分手,又钓了一个这么正点。我想让她讹还没得讹呢。
我说日,你怎么知道正点。
她有学校来找过你,还跟学校领导说来着,说你欺骗她来着。就差没说糟蹋她了。
我想也是,这个女人没什么做不出来了。所以对于校领导提的作风问题,学业问题,我都不辩解了。
把学校的手续办完,就彻底失学和失业了。走过商店的时候,我买了一双白色的小皮鞋。头上也扎了一朵花,也有一根链子在前头。如果鞋跟再长一点,估计可以砸死那个女人,在头顶,砸一个窟窿,如果链子再长一点,也可以绞死她。可是这个,小皮鞋,平跟,短链子,软了点,小了点。
我把小皮鞋放在她的大沙发上,她跳起来,双脚伸进去,然后躺倒在猩红的大沙发,大沙发如波涛的海,裹着那么一只单薄的小帆船,和帆船上的同样单薄的女人。女人手里拿着厚厚的维特根斯坦的书,跟我说,想是没有用的,要看。你看,这个鞋子虽然不是我要的那双,但也挺漂亮的。你送我啊。她舞动她的细竹腿。链子银晃晃的,一切都那么虚假,在猩红的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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